所有VC追逐的目標只有一個——高回報率。Crosspoint,這支回報率曾高達 33.7 倍的“神話”VC,卻在頂點以“自殺”的方式急流勇退。
在這篇長達六千字的文章,不僅可以看到美國VC二十年來的發(fā)展縮影,更值得所有人反思“風險投資”的真正含義。
2000 年 5 月 29 日,《福布斯》雜志發(fā)表了一篇文章名為《最好的投資人》的文章(“The Best VCs")。雜志編輯采訪了投資人,創(chuàng)業(yè)者和FA們,調查在他們眼中“誰是最好的投資人”。以下是文章的開頭:
“我們有些擔心我們得到的是那幾個老生常談的名字。我們雖然聽到了幾個眾望所歸的名字(Doerr, Khosla, Moritz), 我們也收獲了一些沒想到的(McCance, Roizen)。更有趣的是,我們的調查時不時會發(fā)掘一些頂級基金中隱藏的能人,比如 Benchmark 的 Andy Rachleff。下面這個列表也展示了 VC 界的風云變幻。不僅僅有兩位女性入選,同時,有兩家 VC,軟銀和 Benchmark,在五年前甚至尚不存在而今年有兩位成員入選。除此之外,有著(兩位入選)這樣強勢表現(xiàn)的,只有光環(huán)籠罩的 KPCB 和紅杉。除此之外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最厲害的家伙,紅點投資里一位崛起的年輕人,叫楊卣銘(Geoff Yang) 。"
十七年后重新追溯,這一段話變的非常有趣。文中那幾個“眾望所歸”的名字,到今天還奮斗在投資界的一線,仍然是行業(yè)中最為人敬畏的傳奇。
John Doerr 領導著硅谷雙子星 KPCB,在錯失社交網(wǎng)絡的一波,在清潔能源行業(yè)折戟沉沙 Fisker 和 MiaSole,同時深陷性騷擾丑聞時,于敗軍之際力挽狂瀾,經歷了一次震驚業(yè)界的清理門戶后,在 2013 年重登福布斯封面,副標題是,“硅谷之王倒下了,但他如今重返王座”。
Vinod Khosla, 明星創(chuàng)業(yè)者轉型的投資人,在 17 年的 KPCB 合伙人生涯后,為了重倉滿足自己狂野的清潔能源夢,自立門戶創(chuàng)辦 Khosla Ventures,完全用自己的錢,接連做了兩支基金,投在了風險最高的行業(yè)上,從另類能源甚至到太空探索,成為了即便在硅谷也是最勇敢的人,一直到今天。
紅杉資本二代掌門 Mike Moritz 就更不用說了,這個首位為喬布斯和蘋果書寫官方傳記的前《時代》雜志記者,憑借對谷歌,雅虎,Paypal, Youtube,LinkedIn 等一系列巨頭的早期投資,最近十年基本沒跌出過《福布斯》雜志金手指排名的前三名。在 2012 年主動宣布罹患一種“罕見的,無法治愈的疾病”并會逐漸淡出后,卻仍然活躍在公眾視野,既投身于慈善和公益,也積極評論投資市場,偶爾還懟一下川普。
Benchmark 和軟銀這兩家文中的“新興基金”,用不同方向的持續(xù)成功,各自證明了自己不是曇花一現(xiàn)。前者保持了最嚴謹負責的基金規(guī)模,最精簡的人員結構,成為了硅谷中“外科手術式 VC”中的首席代表。后者用令人咋舌的資金量,縱橫捭闔豪賭全球各個新興國家。而文中提到的“隱藏的能人”,Andy Rachleff, 在 Benchmark 領導了對一系列企業(yè)服務公司的成功投資后,轉型成為創(chuàng)業(yè)者創(chuàng)辦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獨角獸公司 Wealthfront , 公司的 Logo 甚至令人意想不到的在 2015 年中國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熱時以“國外對標”的身份出現(xiàn)在了大量中國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的 PPT 上。
那些“意想不到的”驚喜,Henry McCance 和 Heidi Roizen, 如今還真是已為陳跡。前者 1969 年就加入了傳奇的 VC 基金 Greylock,早在十七年前時就已經開始低調的隱退江湖,成為波士頓紅襪隊的老板享受人生;后者作為硅谷社交界最耀眼的社交蝴蝶,在上榜時因為僅入行一年而飽受質疑,而后創(chuàng)業(yè)失敗,只能利用自己的性別角色持續(xù)為女權發(fā)聲。
榜單上還有一些其他人隨后各自崢嶸。Gary Rieschel 離開了軟銀,在遙遠的中國創(chuàng)立了啟明創(chuàng)投,后來成為一些 LP 口中“啟明的那個白人老頭”;楊卣銘作為硅谷頂層少有的亞洲面孔,創(chuàng)辦的紅點創(chuàng)投成為了硅谷 2000 年泡沫最絢爛時的耀眼新星,泡沫破裂后仍然堅挺,數(shù)年后紅點在中國靠奇虎 360 一役名震江湖;與他形成對比的是,另一位資歷更老的華裔硅谷教父,執(zhí)掌硅谷最老牌基金 Mayfield Fund 的 Kevin Fong,在泡沫破碎后基金表現(xiàn)幾近一蹶不振,在重重壓力與責難下,2008 年黯然離開了服務了整整二十年的 Mayfield,苦心孤詣的指導他的門徒林仁俊建設彼時沒人看好的 Mayfield 的中國血脈,金沙江創(chuàng)投。
經過以上漫長的序曲,我們還剩下最后一個曾被這篇文章提及的名字,一家曾經聲名赫赫,業(yè)績睥睨所有硅谷老牌新貴,而現(xiàn)在卻連百度都搜不出來一條舊聞的 VC 豪門,Crosspoint Venture Partners.
John Mumford 在 1972 年從商學院畢業(yè)時創(chuàng)辦了 Crosspoint Venture Partners。在 2000 年時,他已經是一個有了 27 年投資經驗的 VC了。在這一年,《福布斯》向 550 家 VC 基金發(fā)出了關于投資業(yè)績的問卷函,許多基金大大方方的回復了自己曾經諱莫如深的回報數(shù)據(jù)。當時的佼佼者,Accel 第五期的回報是 21.6 倍,其中 17.2 倍現(xiàn)金已經返還給 LP。這可能是 Accel 最好的一期基金,甚至超過多年后讓 Accel 絕處逢生的作為首輪機構投資人投給 Facebook 的第九期。CRV 的基金16.8倍,其中 15.3 倍已經還給 LP, 這期基金也遠遠超過日后 CRV 作為 Twitter 種子投資方的基金的回報。而這些基金的數(shù)據(jù)都只能在 Crosspoint 面前俯首稱臣。在二十家表現(xiàn)最為亮眼的 VC 基金中,Crosspoint 在 1996 年的那一期基金以 33.7 倍的回報獨占鰲頭。如果 LP 曾經給 Crosspoint 投資 1 美元,過了四年已經拿回來了 29.6 美元,并還有 4.1 美元在賬戶里。
這出精彩演出的背后,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投資狂飆突進的時代幕布。納斯達克指數(shù)在 2000 年 3 月 10 日飆升到了 5132.52 點,所有的公司只要名字前有個“e"或者名字后有個“.com", 身價就會躥升幾十倍乃至幾百倍。Books-a-Million 只是在 11 月 25 號宣布有了新的網(wǎng)站,股價從 3 美元一周內立即飆升到 47 美元。這樣的極端例子在歐洲也有回響,一位德國哲學家穆勒創(chuàng)辦的瑞士公司 Think Tools, 連預期的產品都沒有,市值就到了 25 億瑞士法郎。那時候的 VC 不再認為風險投資是有風險的。1999 年,創(chuàng)辦紅點創(chuàng)投的楊卣銘(Geoff Yang) 41 歲,正春風得意馬蹄疾,有著硅谷無數(shù)同行艷羨的業(yè)績。當《財富》雜志的記者問他,自己有什么失敗案例的時候,他回答說想不起來什么失敗案例。后來他終于回憶起來了一樁失敗,Whistle Communications。他投了 600 萬美金,后來公司 1 億美金賣給了 IBM,賺了四倍。記者當時感慨,有了這樣的“失敗”,誰還需要“成功”呢。面對“風險”的問題,楊卣銘反問,“什么風險?公司失敗了,我們就一億五美金賣掉,公司一般般,我們就五億美金賣掉,如果公司非常厲害,可能就會值 2 到 10 個 billion。你跟我說說,哪里是風險?”
相比之下,同樣是炙手可熱的明星 VC John Mumford 則對自己的成功開始有不確定性的懷疑。 Mumford 在一家高速路由器公司 Foundry Networks 投資了 900 萬美金。在公司上市并且市值達到 100 億美金的時候,Crosspoint 已經賺了 167 倍,當時的 900 萬值 15 億美金了。然而,比起狂喜,Mumford 感到的是震驚。他公開向媒體表示了自己的困惑,“這樣的公司應該價值在 8 億美金,而不是 80 億美金啊”。
可以說,每一支基金的風格,(或者更推而廣之,每一家公司的風格)本質都是由創(chuàng)始人的個人氣質所決定的。John Mumford 的經歷相比很多同行早就顯得離經叛道。他在高中時天資聰穎成績優(yōu)異,但因為是一個每天喝酒鬧事的不良少年,被學校開除了。17歲時,最后一位逮捕他的警察建議他去越南參戰(zhàn),他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,于是在美軍的航母上工作了兩年半。戰(zhàn)后回到了大學,與一位會計教授成了忘年交,后者將他送到了斯坦福商學院,在那里陰差陽錯的與朋友們做了一些種子投資,沒想到不少項目都成功了,包括日后巔峰市值幾百億美金的 Office Depot。從商學院畢業(yè)以后,他在 IBM 做過工程師,而后考了 CPA 在 KPMG 做過咨詢,但很快就感覺到自己不喜歡大公司的生活。于是,他跳進自己的卡車,穿越半個美國,來到硅谷,然后有了 Crosspoint Venture Partners。
基金的另外兩位合伙人,Rich Shapero 和 Seth Neiman 的經歷也頗為有趣。Rich Shapero 在伯克利大學學的是英國文學,后來成了一個音樂家和作家。Seth Neiman 在 Crosspoint 之前,本科專業(yè)是哲學,而后做了幾年工程師,曾在Sun Microsystems 做到 VP,并在加入 Crosspoint 成為投資人后,又成為創(chuàng)始人,創(chuàng)辦了后來硅谷最成功的寬帶網(wǎng)硬件公司之一 Brocade Systems。(后來該公司幾經起落,在 2016 年 11 月份被一家新加坡公司以 55 億美金收購)。更有意思的是,Seth 還是一個職業(yè)賽車手,在 2003 年成立了自己的車隊。不像其他所有的 VC 基金把辦公室扎堆在沙丘路上,Crosspoint 的辦公室在一處廢棄的金礦舊址。
早期投資向來是勇敢者的游戲,而即便在硅谷所有的勇敢者中,John Mumford 和他的 Crosspoint 也是風格最凌厲和強悍的。他獨立下注,下注大,并且不需要與其他基金共同判斷或者分享項目,這在當時非常罕見。 Mumford 后來提出,他希望對未來的投資會持續(xù)加注。這里的加注不是反稀釋的 pro rata,而是希望一家吞掉從公司第一輪融資到上市所有的融資需求,這樣的操作更是聳人聽聞。一直到十幾年后,紅杉資本單槍匹馬,堅定的只手完成 Whatsapp 的每一輪融資并在最后天價賣給 Facebook,也許是對 Mumford 當年的狂野想法的致敬吧,這是后話了。
而同時, Crosspoint 可能也是全硅谷風格最保守的一家基金——所有的成功案例全部都是對技術類型公司和 B2B 公司的投資,幾乎沒有涉足任何的 2C 公司。
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樣,泡沫年代最是如日中天的公司,做的都是散戶投資人全都能弄明白的耳熟能詳?shù)臉I(yè)務。半年燒掉 2 億美金的 boo.com 做的是線上全球時尚店,泡沫代言公司 Webvan 做的是便利店上門 O2O,另一家典型泡沫代言 Pets.com 做的是狗糧業(yè)務。
而 Mumford 以他海軍出身的嚴謹紀律性,只投資三類公司. 網(wǎng)頁端的企業(yè)服務(如Ariba),新一代運營商(如 Covad),和 B2B 交易中心(如 National Transportation Exchange)。他沒有投過線上互聯(lián)網(wǎng)金融,沒有投過電商,沒有投過 O2O。他說,“我知道自己正在失去賺成噸錢的機會,但我就是沒辦法安心。我看不懂那些.com公司的商業(yè)模式,不知道他們如何才能真正賺錢,但是公司不是本來就應該是賺錢的嗎?”Mumford 唯一一次猶豫,是給家裝五金電商公司 HomeWarehouse.com 一個口頭 offer,但輾轉反側了幾天后找到 CEO 取消了對這個項目的投資?!鞍盐锪?、分發(fā)、客服全都算上,運營成本會太昂貴,沒辦法賺錢。在某個時間點,市場的狂熱情緒停止了,你得面對盈利,現(xiàn)金流,市場份額和增長這些基本面要素,以這個為基礎來估值”。Mumford 知道這個項目會有人投,甚至知道這個項目會成功上市,作為 VC 會賺錢,但是他還是撤出了。
不久后,頂級基金紅杉和 Accel 共同投資了這個項目。公司隨后一度風生水起,大舉砸錢在市場營銷,并挖來了戶外用品零售業(yè)巨頭 Bass Pro 的總裁作為 CEO, Macy's.com 的創(chuàng)始人作為市場 VP,在電商界成為標桿旗幟,并一年后在 2000 年的7月份迅速一頭扎進萬劫不復的深淵宣告破產。
2000 年時,泡沫破滅,各家精英 VC 的投資組合在二級市場受到沉重打擊,可是 VC 基金們憑借著自己公司們上市后全身而退的輝煌戰(zhàn)績,反而開始了融資額度前所未有之大的“超級基金”浪潮。就像硅谷老兵,Mohr Davidow Venture 的創(chuàng)始人Mohr Davidow 曾經得意宣稱的那樣,“你只需要做那個第二蠢的人”。單期十億美元規(guī)模的基金開始更多的涌現(xiàn),比起 99 年的 4 家,2000 年達到了10 家,而投資成績最令人矚目的 Crosspoint 自然成為了其中融資順利和成功的之一。
然而,在 2000 年底,納斯達克指數(shù)跌去了一半之際,Crosspoint 做出了一個幾近空前絕后的舉動,震撼了整個硅谷:他們把這一期已經成功募集的近十億美金的巨型基金,在尚未開始投資之前,全部還給了 LP 出資方,并且宣布,無限期的暫停下一期基金的募集。
這是在歷史上第一次,可能也是唯一一次,一支基金將成功募集的基金原封不動的還給了出資人。理論上,放棄一支已經融資的情況倘若真的發(fā)生,一般會是因為基金出現(xiàn)了分崩離析的內訌,或者管理人意外死亡。一家基金會有這樣的舉動本身已經讓人驚詫,而何況它是來自于 Crosspoint , 整個硅谷最成功和規(guī)模最大的基金之一,而且整個基金已經完成了募集,出資人還包括了像哈佛大學基金會,洛克菲勒基金等業(yè)界最珍貴的 LP。要知道,即便一支 VC 基金虧掉這期出資人所有的錢,最后沒有任何利潤分紅,基金的管理者也可以坐享每年相當于基金規(guī)模百分之二到三的管理費。也就是說,Crosspoint 的幾位合伙人直接放棄了每年穩(wěn)定流入的兩三千萬美金收入。據(jù)一些 LP 說,在路演的時候,Crosspoint 的合伙人曾表示出對現(xiàn)在市場情況的強烈擔心,但表示相信他們應該還是能做出好回報的。然而過了一段時間之后,他們卻決定還是撤銷算了。
Crosspoint 的合伙人 Rich Shapero 向公眾解釋,“二級市場的崩潰讓我們過去所有的預測模型都失效了。我們決定無限期暫停我們的新基金因為退出市場變得無法估摸...我們必須坦白,我們如今投進項目時付出的估值比我們希望的要高...如果市場的繁榮一去不復返,我們就沒辦法交出我們想交出的成績單。我們?yōu)槲覀兊幕貓蟾械津湴?,我們有偉大的歷史,我們不想毀掉它...這不是一個投資任何公司的好時候。Period.”
對于 Crosspoint 的說法,硅谷 VC 界眾說紛紜。那些原本可以坐享高額管理費的 VC 基金們,如今被 LP 們要求對 Crosspoint 的做法給出一個解釋,以及談一談自己的看法。甚至有些基金在 LP 的要求下,被迫降低了自己的基金規(guī)模。一時間硅谷開始盛行流言,有人說 Crosspoint 取消基金其實是因為內部有矛盾吵架了,有人說 Crosspoint 的合伙人們賺夠了大錢變的懶惰了,有人說 Crosspoint 這么做只是一場犬儒主義的 PR 秀。
而至于為什么其他的所有基金都還在大舉融資,Shapero 的點評則顯得不那么友善。他對媒體說道,“那個骯臟的秘密就是管理費?;鹪酱螅芾碣M越多。很多基金現(xiàn)在根本不在乎是不是能為出資人獲得高倍回報了,管理費反正是沒有風險的?!边@段話沒有指名道姓,卻恰恰戳到了每一個同行的隱秘角落,無疑讓 Crosspoint 立馬成為眾矢之的。根據(jù)當時 SF Gate 和 CNET 等媒體的報道,各家基金的反應有微妙不同,卻都是在同一條戰(zhàn)線上辯護。
Bay Ventures 的合伙人 Bob Williams 說“他們有種('They have guts')。他們一直是按照自己的戰(zhàn)鼓節(jié)奏來行軍的”;
名稱相近的 Bay Partners 的合伙人 Neal Dempsey 則說,經過了仔細的考慮和計算,他們決定融一支小一點的基金,4.5 億美金。他尊重 Crosspoint 的做法,但是“并不認為在這個時候融個大基金就是不負責任的”;
融了一期 13 億美金的 Weston Presidio 基金管理合伙人 Michael Cronin 說,“我覺得這是 Crosspoint 他們自己的 timing 問題,這不應該影響到其他基金出去融 10 億美元以上規(guī)模的基金”;
融了 20 億美金的 NEA 的合伙人 Ron Kase 則爭辯說,“市場不好的時候更應該融大型基金,因為市面上項目的估值會很低,是更好的投資環(huán)境”;
融了 10 億美金 CRV 的合伙人 Greg Waldorf 不僅沒有為少一個競爭對手感到開心,卻相反由于自己瞬間要承受的壓力而非常憤怒?!艾F(xiàn)在融資又不是說就要現(xiàn)在投,也可以以后再投啊。我們基金在市場好的時候和市場壞的時候,包括經濟蕭條和石油危機的時期,都賺過錢。我倒覺得這次的市場調整跟以前沒什么不一樣的?!泵鎸|疑,他末了還加上了“我們融大基金當然不是因為想著管理費”;
Crosspoint 的出資方,哈佛大學基金會的管理人 PeterDolan,一方面重新審視了自己投的每一支基金,砍掉了一些名字,另一方面帶著惋惜說,“也許 Crosspoint 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。但盡管如此,他們的業(yè)績比誰都要好,所以如果他們不拿錢了,我們就得把錢投給別人,而別人的回報肯定就不如他們了。”
一個匿名的投資人說,Crosspoint 與其自己去融個大基金,再把錢還回去并且妖魔化巨額融資,還不如自己安安靜靜的做完準確的市場調查然后一開始就不融資了。
而東海岸另一家要求匿去身份的“著名 VC 投資人”對洛杉磯時報說,“Crosspoint 這樣相當于扔下了一枚散發(fā)著臭味的重磅炸彈。我能大聲明白的讀出來他們的意思:這個有著優(yōu)秀過往的大型 VC 基金,認為市場會在未來的兩三年內都會是疲軟的”這位VC 顯然對 Crosspoint 的悲觀結論和隨之而來對自己的不利影響非常的忿忿。
而最后發(fā)生了什么呢?
納斯達克并沒有很快從互聯(lián)網(wǎng)泡沫的崩潰中反彈回來,2001 年從制高點 5000 多點一路水銀瀉地落到 1400 點,2002 年更是跌到了 1139 點。指數(shù)重新回復到當年 Crosspoint 做出決定時的 3000 點上下時,已經是 2012 年的事了。
而那一批在 2000 年完成了巨額融資的基金幾乎無一例外的經歷的滑鐵盧。一方面是因為市場的長期惡化,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基金的規(guī)模本身就與回報倍數(shù)是接近反比的。根據(jù) Cambridge Associates 公布的按照年份分類的行業(yè)標尺,1999 年和 2000 年是整個 VC 歷史上唯二的兩個負 IRR 年份。也就是說,如果一支 VC 基金在這兩年融資,十幾年下來每年的平均回報是負的。即便是以融資規(guī)模向來控制的最嚴謹?shù)?Benchmark Capital,在當時也經受不住誘惑融了唯一一支十億美金的基金,并且也經歷了基金業(yè)績上唯一的一次沒辦法回本的基金。
但是故事還沒完。Crosspoint 用自己英勇的反叛精神,幫LP們躲過了一發(fā)子彈。(事實也不盡然,就像哈佛大學的 Peter 說的那樣,即便不投給 Crosspoint,很多機構的錢也不得不投給其他的表現(xiàn)更差的基金)但是對于 Crosspoint 來說,他們做出的是對的選擇嗎?
“不再有投資任何科技公司的機會”如今看來顯然是錯了。Crosspoint 從此淡出了市場,錯過了后來 2002 年成立的 LinkedIn,2003 年成立的 Skype,2004 年成立的 Facebook,2005 年成立的 Workday,2006 年成立的 Twitter,2007 年成立的 Dropbox,2008 年成立的 Airbnb,2009 年成立的 Uber 和 Whatsapp,2010 年的 Wish,2011 年的 Snapchat,2012 年的 Oculus。他們錯過了人類創(chuàng)投歷史上最豐厚的饗宴。讓人唏噓的是,這些公司幾乎全部都是由那些 Crosspoint 當年的老牌競爭對手所投資的,包括 NEA、CRV、 Benchmark、光速、紅杉等等。那些基金雖然虧掉了 2000 年那一陣融來的錢,卻不僅沒少賺管理費,還在十幾年后在后面一波浪潮賺的盆缽滿盈。
而 Crosspoint,則在“無限期推遲下一期基金”后,再也沒有回來。前合伙人 Seth Neiman 繼續(xù)開著保時捷 911GT3 在賽場上風馳電掣,多次參加世界上最具盛名的拉力賽勒芒 24 小時和 Daytona24 小時耐力賽。一直到 2012 年,58 歲的他還在勒芒 24 小時耐力賽中取得了第四名。前合伙人 Rich Shapero 繼續(xù)當他的歌手,繼續(xù)寫自己的書,甚至創(chuàng)辦了一家出版社來發(fā)行自己的書,不過并沒有獲得像Seth在賽車場上那樣的成功。
而基金的創(chuàng)始人 John Mumford, 在意識到自己連續(xù)十一年從沒休過一次假陪伴家人后,重新審視了自己人生的職責和意義。他后來投身慈善事業(yè) Amer-I-Can,親自走上城區(qū)治安最亂的街頭,教育逃學和吸毒的少年們。在 2006 年,這位曾經的問題少年說道,他希望繼續(xù)走下當年把他拯救的那位會計學教授的路。“他把我推向了成功,我想去尋找其他的小 Mumford 們,把他們帶上正路?!?/p>
而公司的網(wǎng)站,CPVP.com,連同許多當年的報道一樣,點進去發(fā)現(xiàn),服務器已經停止維護。
在文章開頭提到的那篇《最好的投資人》中,關于 John Mumford 有這樣一段話,在今天讀來更加耐人尋味。
“Mumford 不尋常的投入和堅守也有一些副作用。比如,Crosspoint 完全錯過了電商公司的一波浪潮。因為 Mumford 雖然理解背后的技術,卻無法弄明白這些公司怎么能盈利。愚蠢的他啊!他自己回憶道,‘我們意識到你們(公司)沒辦法有任何盈利,但我們忘記了你可以把公司賣給二級市場接盤,從而賺錢’。Mumford 這樣負責任的態(tài)度,引得很多人尊重,但并沒引得任何人模仿,在這個狂飆突進的年代?!?/p>
幾十年以來,硅谷具有傳奇故事風起云涌,但 Crosspoint Venture Partners 這支基金的起伏是我在美國做 VC 母基金時聽過的所有故事里最讓我難以忘懷的一個。一群正直而偏執(zhí)的人,在正確的時間對未來做出了準確的判斷,同時做出了最負責任的決定,不管是故意還是被動,最終被滾滾大潮淘汰,連一個轉身的機會都沒有;而他們的競爭對手則在犯下一個被預知的錯誤后,只是聳聳肩,就開始重新追逐下一個時代。
投資人經常跟創(chuàng)業(yè)者夸夸其談戰(zhàn)術和戰(zhàn)略決定的區(qū)別,而 Crosspoint 顯然做了當時看起來無比英勇和睿智,而對于基金公司長期的發(fā)展和存亡來說戰(zhàn)略上非常錯誤的決定。
在 Crosspoint 驚世駭俗的一躍后,VentureOne 的首席研究員 Sasha Talebi 說,“只有時間才能辨別其他基金是否會步 Crosspoint 的后塵(取消融資)...很多 VC 基金的想法是,最符合他們利益的做法就是能融錢的時候盡可能的融,這恰恰也是最符合創(chuàng)業(yè)者心態(tài)的做法”。
創(chuàng)始人 Mumford 在 2006 年接受采訪時還曾說過,F(xiàn)acebook 這樣的公司會獲得大眾目光的聚焦,但即便是還有 Crosspoint,他們也不會投這樣的項目的。那時 Facebook 還遠沒有一個成熟的商業(yè)模式。如今遙望著 FB 四千億美金的市值,不知道古稀之年的 Mumford 會作何感想。